每一次下班,她都拖着不情愿的身体走回家,她宁愿流荡街头,或去酒吧,也不愿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家。她已经很努力把家装饰得温馨和舒适了,可是,她一踏入家,就被那空荡荡的感觉迎面扑来,她会马上打开音乐,至少可以覆盖那在房子弥漫的空荡荡。
尽管她那样做,一旦她躺下来,那被压制的空荡荡立即像被击退的蚂蚁又再次原路返来,她感觉蚂蚁爬上了她的身体,肆无惮忌,还越来越多,她却无力驱赶.......原来空荡荡化身了千万只蚂蚁爬入了她的梦里,她惊醒过来后,就不敢再睡了。
渐渐地,每一天下班后,她都流连酒吧,常常总有前来搭讪的男人,但她心中有数,这些都不会是爱她的人,所以,她也习惯用她天生的沟通伎俩,既可以与每位来搭讪的男人谈笑风生,又保持距离。她的酒量不浅,又喜欢抽雪茄,还会弹琴,她的琴技还是八级呢,当然这个地方无所谓什么八级,然而,她就轻易地吸引了不少陌生男性来贴近她。
可是,对她来说,这是讽刺,因为现实生活里,根本没有任何男性来靠近她,怎么来了这个场所,就那么多男性走过来,然而,却没有一位男性的眼神是她能确认的,每个眼神都告诉她,他们好寂寞,他们的背后故事都是不可知或她不想知道的。
就这样,每个下班后的晚上,她去酒吧,然后,三更半夜了,她才回家,一打开家门,她就倒头大睡,没有容让那空荡荡前来侵袭她的机会,连梦也没有。
直到有一天,她感觉自己不对劲了,因为她经常莫名其妙就恐惧起来,还会哭。后来她知道自己患上了抑郁症。医生告诉她需要去见心理辅导了,不要再去酒吧,那些地方只会使病情加重。
离开心理科诊所以后,她马上被千万只蚂蚁追上,像她梦里一样,她被强行拖进了一个空荡荡的黑暗洞穴里。她害怕,但她喊不出来,即使喊出来了,也没人听见。
那天以后,她仿佛一直在洞穴里生活,却没有人知道,她不敢告诉她的家人。她尝试告诉她的朋友,但竟然没有人相信她抑郁了,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因为她经常表现得很阳光,也爱开玩笑。
逐渐地,她工作的能力渐渐退化了,记忆力也衰退,感觉一夜之间变老了,甚至像一位患了认知障碍的人。她不知所措,唯有辞掉了工作,躲在家里。那个家都变成洞穴了。
她快四十岁了,这么多年来,她就希望找到一位能够相爱的男人,可是她身边的朋友都结婚了,她还是没有遇见,有那么难吗?她也常常感到困惑,因为她身边还是有很多朋友,男男女女的,还有很多年前曾经在教会的朋友,自从五年前,她就不再回教会了。
大概她失望了,因为神没有听她的祷告,教会的人也不理解她,总觉得她应该要有信心,不要终日把眼光盯着自己缺失的爱情,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婚姻啊。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已婚了,就是高龄单身人士,她听不进去,觉得这些话对她没有任何作用。
后来她也渐渐失去了回教会的动力,对她来说,也再次让她遭遇类似的讽刺,教会原本就是她的第二个家,毕竟从信主至今,也有十多年了,十多年来,她就参加这教会,在情感上,这教会确实成为她的家了。然而,就像她回到她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家一样,每逢步入家门,那空荡荡就前来侵袭。
逼不得已,她唯有吃药,也找了心理辅导,那段日子,她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没有人主动关心她,这也是她难过的地方,原来没有人会在意她。
虽然母亲偶尔还是会打电话来,但母亲的声音让她必须装强,她要用平时那个阳光的语气来和妈妈说话,因为她太爱母亲,不想母亲难过,或者说,她害怕母亲难过就会同时损害身体,最后妈妈身体搞坏了,就离开她。她不想唯一让她感觉到爱的人都离开她,不然,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就这个想象出来的原因,让她必须保护着妈妈,但,这样反而让她感到极度孤独。连那个爱她的人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到了一个让她逃离洞穴的方式,无数次了,她很想尝试一下这个方式,但,最后还是住手了,尤其她想到妈妈。不过,这一个徬晚,她内心格外宁静,乱七八糟的声音散去了,天气却很炎热,她在楼下的公园踱来踱去,大汗淋漓地,整个公园也没什么人,不但她内心静下来,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消音了,除了自然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见。
前所未有地,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这一次,她真的感觉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回到自己的房,拿出之前已经尝试过无数次的炭,一块一块,她堆积起来,过去她一般到这个动作时,就会停下来,然后大哭起来,然而,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接着做下去,她点燃了,炭火发出了微弱的啪啪声音,有规律地又让人昏昏欲睡。
就在她即将闭上眼睛入睡的那一刻,她被一个电话响声惊吓了,她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样,看到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位多年没有联系的姐妹,要是以往她会挂断电话,可是,这个时候,她不自觉地接了电话,电话的那一端是她熟悉的声音。
那位姐妹根本不知道此时的她即将静悄悄地离开,所以,电话的那一端是热情的声音说:“好久没有联系你了,不晓得为什么今晚我心里不断想起你,而且还有声音不断催逼我要打电话给你。你还好吗?我们今晚是耶稣受难的记念聚会,你过来好吗?”
她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回复了姐妹说她会来,电话那端不断关心地问:“你怎么啦,你赶紧过来。”她擦干泪水以后,就把水浇在烧红的炭上,然后迅速地全部丢到大垃圾桶去。
她换了衣服,已经快五年了,她没有回来这熟悉的教会,但去教会的路她熟悉的很。她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来的动力,叫她回到教会去,那种感觉像浪子回头一样,确切地说,应该是死里逃生吧,如果不是那个电话,以及姐妹的声音,她可能就悄悄地走了。
她还没到教会,姐妹已经热情地过来迎接她了,那个画面像极了浪子回头的那一幕,尤其那个冲过来拥抱她的姐妹,那一刻她心里觉得好好笑,但她坐下来以后,她才慢慢意识从电话响声到刚才那个拥抱,似乎是神特别给她编排的剧情。
教会像往年一样,受难节聚会的仪式年年都差不多,过往她也是机械式地参与,没有太多的感受。仪式开始了,每个人轮流走到十字架前领受主的饼和杯,她即将走到十字架前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十字架那里发出了声音,那个声音应该只有她听见。
她仰望着十字架,那个十字架没什么特别,就由墙砖拼起来的,白色和光滑的,她听到十字架说:“女儿,你知道我就是那位全世界唯一懂得爱你的男人,而且我爱你到永远,不管你怎样,我都爱你。”
本来预备领受主的饼和杯,她却突然跪了下来,让当时分饼的牧者感到诧异,还好,牧者没有马上扶她起来,她跪在十字架前,放声哭了起来。
那么多年,她渴望找到一位爱她的男人,她渴望婚姻,可是一直都没有,所以,她失望了,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位懂得爱她的人了,没有想到,今晚,耶稣亲自告诉她。信主那么久,她从未如此经历过,她以为主都是沉默的,或者都是她默想的时候感受到的。
但是,今晚,她实质地听到了他的声音,而且,主巧妙地用了“男人”,就是那句说“我就是那位永远爱你的男人”,疗愈了她心里的伤,那个不被理解的,潜藏在她心灵深处的。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一种自由,她从未有过的。
在此之前,为了爱情,或者为了男人,她总觉得自己很可怜,明明她看见很多人即使有婚姻有男人,却不快乐,她的朋友中离婚的也不少,但,她就固执地认为自己必须有婚姻,因为她害怕孤单,尤其年纪老迈时,那个时候她的父母恐怕已经离世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想孤独终老。
后来,她对于婚姻的要求每况愈下了,就不再必须找一位外貌怎样经济条件怎样的,只要爱她就好,再后来,她想只要愿意一起生活,彼此照顾就好。尽管已经下降到找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就好,她还是碰不上。
可是,今晚她碰上了,是那位由始至终默默爱着她的,只是她东张西望却忽视了这位陪伴她身旁的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是这个意境了,她付出大半生去寻找,却原来就在这里。
那位为她的罪而死的主,确实胜过世界一切的男人,曾经有一位男人说爱她,好多年前了,她为了这位说爱她的男人倾倒一切,但到头来,她发现自己反过来被这个男人掏空了,她以为男人都看见她倾倒的爱,结果,男人离他而去,告别前男人留下了一句话说:“你不懂得爱我。”,这句话将她倾倒出去的爱全然击碎了。
从那时开始,爱,变得模糊,她不晓得什么是爱,更不敢去爱,直到好多年以后,她才醒过来,发现原来她也是有资格去告诉别人你不懂得爱我的,那一次,她就狠狠地向另一位男人说了同样的话,然后离他而去!可是,她转脸离开的那个片刻她就讨厌自己了,她知道自己纯粹报复。
就在今晚,她终于从这些爱恨纠缠摆脱出来了,她不再为了自己找不到一位懂得爱她的男人耿耿于怀,然而,她也没有放下有婚姻的期待,她心里还是期望能遇见那个懂得爱她的男人,只是,婚姻和男人都不再左右着她的价值。
当然,她不怕孤单了,这才是她最核心的部分。主亲自告诉她的话,瞬间填补了她的缺失,非常有效地安抚了她的惧怕,也驱逐了她的孤单。
以前她知道主爱她,好多弟兄姐妹也那样告诉她,敬拜的时候,她也领会主那份牺牲的爱,但这一切都停留在认知上,她知道并且也能领会,但她没有实在经历过,然而,今晚,她听见了,耶稣真的向她说话,像约伯的经历一样——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