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去医院的路上,我和太太都不约而同地预感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但是,心里又矛盾地期待神医治。或许我应该相信这女孩现今的生命已经是一个神迹了。本来活蹦乱跳的人,却被突如其来的白血病打沉——那头焕发青春的美发,那亮丽的眼睛,那可爱的脸蛋——如今已受疾病摧毁,她像非洲因为饥荒营养严重缺失的孩子,瘦骨嶙峋。
然而,就因为这一场病,她认识了主,在她企图拔开一切针管求死的那刻,正好被她的信徒朋友发现,那信徒朋友情急下拼命拥抱她,阻止她继续做傻事,一边紧紧拥抱她直至她无法动弹,一边流泪向神祈求。
她告诉我们,那信徒朋友的祷告和拥抱,深深感动她;因为她的心已如死灰,但在紧紧拥抱的那刻,就像被耶稣拥抱,信徒朋友情词迫切祷告的每一个词都仿佛爽肤水精华,一滴一滴渗入她的心,那死灰的细胞被浇灌被激活了。
从那时开始,她找到生命的活力,尽管肉体败坏,但,她能在神的话语里找到重生。甚至,后来她已经逐渐无法阅读,她遂能在聆听诗歌里找到力量。每一个探望她的人,都在她身上看见神的能力。
后来,她要求我为她施洗,当我的手盛着水按手在她头上施洗的时候,我感受到圣灵厚厚浇灌在她虚弱的身体,她笑得像天使那样,还扬声歌唱呢。
没有人愿意这样,当欢喜一天以后就是死亡。我们赶到医院,她的父亲发疯地抓住我们,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不断哀求我们为她女儿向神求医治,神既然给了他女儿盼望,就不要给他们失望。我和太太不晓得如何祷告,他父亲几乎跪下来求我们,我们也跪下来,哭了。

我该如何祷告?
父啊,我该如何祷告?眼见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孩奄奄一息,医生早已宣告尽力了,我能否这个时候凭信心求神医治呢?但是,父啊,原谅我,我竟然没有信心。而我的祷告这时变得至关重要,因为女孩的父亲正在等着我开声,似乎寄望我一发声就天开了。
我当然期望那样,像耶稣,一发声,枯萎的要重新绽放、瘸腿的要站立跳舞、死亡的要复活。可是,我的语言无力,至终是我太太开口,太太轻轻抓住女孩纤弱的手,然后求神平安地带女孩回家。
太太祷告刚结束,女孩用尽大概是她最后的力量,牵起嘴角轻轻微笑,就睡着了,睡得很美。她父亲无法接受,脸伏在墙上嚎哭,手不断敲打墙面,我隐约听到他埋怨我们的祷告无效,责怪神太残忍,然后把我们推了出去。
那次以后,女孩的父亲不再接听我们的电话,他们后来的消息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搬回家乡去了。
经历这女孩的死亡事件以后,我们还继续碰上在病床上与死亡拉扯的人。眼眶越来越浅了,看见病痛的人或病人家属的哀苦,就容易哀恸起来,眼泪亦随之潸潸落下。在没有见到病人前,我总千百遍告诉自己不准哭,要淡定,可是,每每和病人深谈,聆听病人内心的忧苦和无奈时,就不自觉泪崩了。
曾经我试图回避这种叫人沉重的探访,但是,宣教路上,所遇见的正是那些幽暗心灵,无法自已的痛苦灵魂。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沉重,比肉体的朽坏和疼痛更煎熬。我若是回避,就无法宣教了。

离世之前认识主
于是,我和太太彼此鼓励(尽管说好不流泪至终还是忍不住哭一场),在一次又一次的病人探访中,我们送走了不少人。感恩的是,总有人在离世之前,因为我们的到来而认识主,因此他们都温柔地被耶稣接走了。
陪着人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无形中成为我们服事的部分,不晓得什么时候死亡也会突然临到我们,但是,我们祈求,在我们尚未完成宣教召命以前,保守我们的性命。
死亡,看过去就是一片无尽头的黑暗,叫人惊恐。常常,我们和病人一起触摸死亡,带着恐惧和不安。人切望避开死亡,病患中急切寻求神的医治,这本来是面对死亡时自然不过的反应。
曾几何时,我为着面前已证实即将死亡的人感到纠结,我是否凭信心为他求医治,甚至求免死?后来,当一次又一次陪着人在死亡路上失望、茫然、不知所措,然后我们又意外地在祷告中获得力量、安慰和神亲自的临在,我开始理解,在完全的医治之前,没有人可以回避死亡。
既然已经踏入了死亡的门槛,那就继续前行吧,哪怕带着颤栗、恐慌,这条最黑暗的路,神会与我们同行的,祂已应许我们:死亡的尽头是医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