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值女子

文/扣肉 编辑/J.Lee 图/网络

· 风言嫩语

她是一个在各种社会统计中都处于平均值的女子。

相貌平平,智商一般,言谈正常,生长在一个普通的传统家庭。上有漂亮温柔的姐姐,下有能干泼辣的妹妹,她卡在中间,好像一个句子当中的逗号,存在却可有可无。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只是一般人,一般人,就要好好做妥手头上的事情,靠勤奋努力拿分。

过年长辈派红包,会夸姐姐“不去选美太可惜”,赞妹妹“以后当老板了不要忘记我呀”,到她的时候,只是一句路人通吃的“真乖”。

也许其他孩子会生气,但她,她已经很知足了。她挺喜欢当一个“真乖”的孩子。更准确地说,她不想成为在任何方面特别的人,哪怕是特别出彩特别厉害,她也不喜欢,领受得多肯定要承受更多,她怕承受不起。

这样半透明状态安安静静坐在人群中,老师点名回答的时候基本不会想到她,这种安全,令她安舒。

从小,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家庭主妇。看见爸爸努力工作挣钱养家,妈妈打点好家里老小,万家灯火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今天吃奶奶喜欢的糖醋排骨,明天吃自己喜欢的卤鸡腿,她感觉温暖幸福。像妈妈一样做一个家庭主妇,挺好。

所以她一直观察妈妈打理家务,知道下水道堵塞应该用热水冲,知道小白鞋脏了要用哪种清洁剂,知道家附近的各大超市买什么最值。

奶奶生病的时候,三姊妹中也是她观察最细致,照顾最周到,老人家常常感慨“虽然没有孙子,但是有这样的孙女,挣回来了。” 

她充满斗志做着家庭主妇的梦,直到有一天,爸爸出轨了。

那天放学回来,家里爆炸着哭骂声。她看到妈妈冲爸爸举刀……看到妹妹一边拖着妈妈一边回头骂爸爸……看到姐姐坐在地上哭……至于当时她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完全没有记忆了,好像梦境被切掉一部分。

她真希望只是个梦,可惜不是。 

反而是多年以来维持她生命活力的主妇梦,那次以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了。内在的基建结构在她意识不到的时候,静静进行着斗转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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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冷漠之处在于,无论你多痛,日子之轮滚动如常,根本不管你康复与否。

她在混沌中,被时间推着,走到了大学毕业。在家附近找了个文职工作,谈了个传统老实的男朋友,几年下来,生活各方面非常稳定,家人就等他们有一天结婚生子。

所以,突然听到他们分手的消息,家人非常诧异,继而剧烈反对。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忍受这个男人的木讷呆板,没有办法结婚以后天天面对一个不说话的木头人。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开始想,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的生活。她开始想,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的人生。 

分手,是她第一次做不乖的决定。

第二个不乖的决定,是从家里搬出去。

在家,时时刻刻充满了从小到大养成的察言观色顺从别人的惯性,很难有空间让自己真实的感受想法出来,无益于探索渴望。为了彻底摆脱迎合别人的环境,她把工作也辞掉了。 

人生前二十八年小心翼翼地活在看得到的规矩和看不到的人的眼光中,她过得紧绷又精准,像个日本人。现在终于可以脱离规则,她就报复性地反抗一切规则。

每天晚上肆意打游戏,白天醒来赖床赖到腻。随时都可以参加自己喜欢的艺术展览,心水来潮就订票出游。一年下来,合租的室友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见到她,而她也享受这种不用看任何人脸色的时光。

如果说以前是生活颐指气使指着她干活,现在她就像转身把生活摁在地上一直捶打。 

一年过去,反击得差不多了,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她开始站起来,投简历。这时候才发现,市道比起六年前自己刚毕业那会好像差很多。简历基本上石沉大海,偶有回音的,都是离家远公司小薪水低的残羹剩饭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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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她觉得这种级别的公司电话打过来简直就是对自己资质的羞辱。但是,哪怕是这样的机会,也渐渐稀少,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女人三十,这个尴尬的年纪,用人单位也会特别担心她这个随时结婚生子的年纪。

想到这里,就开始认真接待这样的电话,也尽量过去面试,并且接受了第一个出现的OFFER。

上班第一天,她早上六点起来好好化妆,山长水远几趟公车换乘过去,发现环境暗厕所脏办公室连纸巾也不提供,她实在没办法坚持,于是回来继续努力投自己相对看得起的机会。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过去了,哪怕每半个小时刷新邮箱,也一直没有看到自己心仪公司的回音。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投的第一份工作一击即中,现在投那些条件远比不上上一份工作的职位居然一直没人要。

自己真的有那么糟糕吗?婚育年龄未婚女真的那么烫手山芋吗?……

她开始后悔自己辞掉上一份工作。事少稳定离家近,存得下钱还能够每天准时回家吃晚饭。这样的工作多好,当时居然因为没有成长空间而痛苦而促成离开。自己脑子进水了吗?

但是,希望工作中有成长,这渴求是苛求吗?自己又不是不想努力,只是想找一份相对喜欢一点、相对能够成长一些、相对可以做自己一点的工作而已,也那么难吗?必须接受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吗?自己就值那个价吗?

她厌恶这种人生好像没得选的感觉。

出于对抗这种被生活绑架感,她又开始夜以继日打游戏。

直到半年以后,她真的厌倦了,不想再过得那么颓废,真的很想踏出门工作了。她又重新开始投简历。

令人激动的是,居然很快遇到一个不错的机会,就进去了。虽然这个工作条件一般,但是,这是自己想要的工作内容、认可的行业,这是自己清楚地、自由地选择的,所以,她给自己的选择打了九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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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初创型公司,业务量起伏大,人员变动大。远在996被提出来之前他们全司上下已经这样广泛执行。

第一天上班她还精心化妆,当天晚上到家已经11点,从此以后她上班再也不化妆,一方面是时间紧张,另一方面,部门没有单身男子,化了也没用。

说到单身男子这方面,家里没有停止过催促她快点找单身男子,也常常找三姑六婆介绍相亲对象。

一开始她也不抗拒,毕竟也是自己挑自己喜欢的,会精心打扮积极赴约。但是每一次,要么对方嫌弃她“女人不过百(斤),不是平胸就是矮”,要么她看不起对方“相亲吃饭居然还AA那么吝啬”。

说实话,因为两方都是土著,所以大家都放不下要求。男方家境一般也不错,所以更多时候是男方没有意向发出进一步邀请。每次她都想,为什么他不再约我了,是因为我身材不够还是颜值不够?

久而久之,她有一种在人肉市场被挑剩的挫败感,自己看不起的人居然也看不上自己,自己真的有那么差吗?

有时候也有男子回头再约,她也会积极赴会。只是,那种话不投机、连空气都尴尬凝固的状态,犹如咳嗽一样无法隐藏。

每次她在镜子里发现自己多了一道颈纹,或者回家被三姑六婆催到自己都怀疑自己会嫁不出去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就眼前这一个吧,先结婚吧,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嘛,差不多就可以了……

但是,如果可以将就,对第一任早就将就了。第一任人那么好自己都没有屈服,现在反而要屈服吗?那么辛苦搬离了自己不要的环境,又要搬回去吗?

这些是没有结果的迷思,也不需要有标准答案,人生不同阶段,同一个问题的答案不一样。

永远都能够令人不假思索回复“是”的,也许就是“好好工作努力挣钱”这件事了。

在其他一切都不明确的时候,她目标明确地拼命工作。每天早出晚归,一日四餐都在公司,周末全是工作。晚上回来室友们都睡觉了,只有她的房灯在黑夜中亮着。她常常在自己的位子上一摊就是半个小时。

有时候也会担心自己身体能够撑多久,但是到了季末,看到自己的绩效名列前茅,终于攒到钱陪奶奶去旅游了,她心里快乐且踏实,感受到生活在自己手里。

是的,这当然不是她最终极想要的,但这个状态是一个更靠近的状态,每天都比昨天更靠近,就够了。

加油!